琥珀眼睛的野兔20—维也纳,万岁!

当我开始思索这个特殊主题──亦即,世纪末的展示柜──我才发现佛洛伊德书桌上摆的原来是根付,一个是寿司,另一个则是狮子。

艾咪与玛丽安笑着谈起根付,她们不可能向以色列文化协会委员会的女士们解释,这些数量庞大、罕见且吸引人的异国雕刻到底是什么。对于这些衣服上系着深色缎带的女士来说,她们聚集在一起是为了让来自加利西亚犹太城镇的女孩找到正当的工作,至于这些异国雕刻,她们自然不知从何说起。

时序来到四月,我回到大宅邸。从艾咪更衣间的窗户看出去,顺着魏宁格街望去,第五个街角转弯就是佛洛伊德博士的家,贝尔格街十九号。佛洛伊德在这里记录艾咪已故的姨婆安娜.冯.里本(Anna von Lieben)的病况,又称「卡西莉.M(Cacilie M.)病例」。她患有「歇斯底里的精神疾病,否定一切」,有严重的颜面疼痛与记忆丧失的问题。

安娜被送到佛洛伊德这里,「因为没有人知道怎么治疗她」。她接受佛洛伊德的治疗长达五年,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佛洛伊德只好鼓励她从事写作:她是他的女老师,是他在歇斯底里研究上的教授。

当佛洛伊德写作时,身后摆放着各种古代文物。紫檀木、桃花心木与毕德麦雅(Biedermeier)风格的展示柜,加上木架与玻璃架,以及伊特拉斯坎镜子、埃及圣甲虫、木乃伊像与罗马死亡面具,此外还缭绕着雪茄的烟雾。当我开始思索这个特殊主题──亦即,世纪末的展示柜──我才发现佛洛伊德书桌上摆的原来是根付,一个是寿司,另一个则是狮子。

科维彻什的湖泊,人们在此游泳休憩

我的时间管理可说一塌糊涂。我花了一周时间阅读洛斯(Adolf Loos)的文章,里面提到日本风格是「扬弃对称」,以及日本风格如何让物体与人物变得平面:他们「描绘花朵的同时也压扁了花朵」。我发现洛斯曾负责设计一九○○年的分离派展览,当中包括了大量日本工艺品的展示。我想,维也纳似乎永远离不开日本。

我希望根付是一把开启维也纳思想生命的钥匙。我担心再这样下去,我会像卡索邦(Casaubon)一样,一辈子都在从事饾饤考证的工作。我知道维也纳的知识分子喜欢令人困惑的事物,对他们来说,专注地观察一件东西可以为他们带来莫大的快乐。每晚当孩子们趁着艾咪换衣服打开展示柜,洛斯也烦恼着盐罐的设计,克劳斯看着报纸广告及《新报》社论的词汇左思右想,佛洛伊德则因为病人无意间说出的某句话而眼睛一亮。然而,洛斯的设计显然不合艾咪的口味,她也对克林姆(一头有礼貌的熊)与马勒(嘈杂的声音)多所挑剔,而且从未在维也纳工坊买过东西(东西质量很差)。我的祖母在回忆录里提到,艾咪「从未带我们去看展览」。

我知道在一九一○年这些小东西是非常「新颖」的事物,而艾咪是极为典型的维也纳人。她对根付有何想法?她并未搜集根付,也未增添根付。当然,在艾咪的世界里,还有其它事物更吸引她的注意,更令她愿意追寻。更衣间里有小古董,有迈森的茶杯与茶碟,有俄罗斯银器,壁炉架上摆着孔雀石,但这些对伊弗鲁西家族来说只是业余玩赏之物,是圆润鹧鸪般的小天使发出的背景声响,完全不同于婶婶碧翠丝.伊弗鲁西—罗特希尔德委托的东西──她曾让法贝热(Fabergé)为她在费拉岬的别墅制作时钟。

然而,艾咪喜爱故事,而根付是轻薄短小的象牙故事。艾咪现年三十岁,二十年前她还在环城大道另一头聆听母亲朗读童话故事,如今她读着《新自由报》下方版面的专栏文章。

赫茨尔撰写专栏文章时提到,专栏作家「因为自恋而丧失了判断自己与他人的标准」──这点不难看出。他们的文章写得完美而充满幽默感,又带有宣传意味,他们浮光掠影地触及维也纳。用班雅明的话说,他们「将经验与煽情的毒素混淆后,注入读者的静脉中……专栏作家干的就是这档事。他们笔下的城市令居民感到陌生。」专栏作家将维也纳这座城市塑造成一个完美而充满情感的虚构物。

我认为根付是维也纳的一部分,它就像日本专栏文章那样传达了前往日本游历之人以抒情哀歌描绘的日本性格。希腊裔英国记者赫恩(Patrick Lafcadio Hearn,即小泉八云)在《陌生日本的一瞥》(Glimpse of Unfamiliar Japan)、《佛国的落穗》(Gleanings in Buddha-Fields)与《阴影》(Shadowings)中对此做了描述。他的每篇短文都充满诗意的召唤:「一大清早小贩扯开喉咙喊着:『萝卜!芜菁!』他不仅卖萝卜,还叫卖一些奇怪的蔬菜。『引火柴!卖引火柴!』一名妇女悲戚地叫嚷着用来点燃炭火的细木柴。」

在艾咪更衣间的展示柜里,制桶者被圈在完成一半的桶子内、以深色栗木刻成的街头斗殴者满身大汗跟对手交缠翻滚、袍服凌乱的老僧喝得酩酊大醉、打扫地板的女仆与拿着竹筐的捕鼠人,每个根付都象征了旧江户的典型,就像人们每天阅读《新自由报》专栏一样,可以看到维也纳旧城的典型。

当这些根付静静躺在艾咪更衣间的绿色天鹅绒架,它们就像专栏文章一样做着维也纳喜欢做的事,亦即,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置身于这座充满粉红色调的大宅,这位美丽而难以讨好的贵妇人望着窗外的苏格兰街,然后跟孩子讲起破旧马车的老车夫、卖花人与大学生的故事。根付如今成了孩子童年的一部分,成为孩子世界的一环。这个世界是由他们可触摸与不可触摸的事物所构成。有些事物是他们的,而且永远属于他们所有;有些事物虽然是他们的,却必须在兄弟姊妹之间轮流传递。

根付从巴黎莫罗的世界来到维也纳杜拉克童书的世界。根付建立了自己的回声,它们是周日早晨的故事来源,是《一千零一夜》的一部分,是航海家辛巴达的游记,是《鲁拜集》(Rubiyt of Omar Khayym)。根付被锁在更衣间门后的展示柜里。更衣间位于走廊旁,得从庭院爬上一段漫长的楼梯才能抵达。从庭院到门房,中间隔着一道橡木双扇门。环城大道旁的大宅有如童话里的城堡,也宛如《一千零一夜》里的情节。

点击查看根付实物

 

投稿者:

明珠

明月在天,清辉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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